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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谁家不吃完饺子

    信息发布者:王兴臣
    2019-04-19 04:19:22   转载


     
    谁家不吃碗饺子,算句民间俚语,是说人都有个交运的时候。
    乡下人的确把吃饺子看的很重。1975年,村里住了帮知青,男男女女,十几个人,在俺家隔壁做饭吃。有次在水田插秧,一个女知青晕倒了,赤脚医生号了脉说,吃点荤的就好了。这话三传两传,让馋嘴说成了吃顿肉饺子就好了。知青们还满街嚷嚷,成天吃咸菜喝粘粥,蹲茅坑都觉累,哪有劲做活?后来下地,一个个都蔫头蔫脑的,像缺水的苗子。组长说,不吃顿饺子还真不成了。大伙听了,猛梗直了脖子,眼里放了光。副组长说,那好,向村支部写个申请吧。




    支书瞅着桌子上的申请,心里犯愁,村里菜不缺,缺的是油水和白面,若用黑面包青菜,下到锅里,跟清水煮胡子差不多。于是批复:暂缓改善,待村里瘟死了鸡再研究。知青们心凉了半截,几个不死心的,见了老乡顾不上搭话,先瞅人家的鸡窝。那年的鸡旺,偏不遭病,组长有天早上醒来,说自己梦里变成了一只黄鼠狼,咬死了两只鸡。大伙咂咂嘴,笑谑他吃了独食。眼见挨到秋上,姥姥家的猪下崽,有两个死胎,舅舅拾掇好,要煮了去集上换钱。姥姥说,那帮城里娃子,想吃饺子都半年了,不解了馋,会想家的!知青们吃饺子那天,两个女的来请姥姥,姥姥说啥不去,人家稍后送来两碗,一口一个姥姥叫着,说日后带姥姥去城里享福。姥姥说,除了年节,隔三差五能吃上这么香的饺子,哪里我也不去!
    我十岁那年生了场病,痊愈时想吃饺子。妈妈应了,从缸底舀出一碗面,用鸡蛋调的馅。饺子下了锅,浓浓的香气飘过了土墙,钻进了四婶的鼻子。四婶脸皮薄,就动了心思,让儿子大牛端着一碟子凉粉,哼哧着来到我家。大牛把碟子往锅台上一墩,搐搐鼻子,走了。妈妈犯了难,村里人有规矩,邻居来送东西,要有来有往,那碟子是不能空着还给四婶的。四婶是在要饺子“压碟子”。那饺子实在太少,妈妈硬装憨,在碟子里放了两个咸菜头,让姐姐送了回去。四婶在家空等一场,想必很失落。我与大牛倒是有交情,偷着将一个饺子放在衣袖里送他。大牛一口吞下,憋红了脸,舔舔油指头说,是鸡蛋韭菜馅!俺娘闻得一点没错!我说你娘鼻子真尖。大牛道,俺娘说了,你家要拿八个饺子“压碟子”,我四个,奶奶四个。


    村里的治安叫润六,三十多了还打光棍,是个结巴,又穷又馋。润六出门前,先在油壶上揩一把,抹得唇边润亮,逢人就吹福大造化大。支书揶揄他,你这半辈子,知道饺子的褶儿是横是竖?润六憋得鼻子都吊了起来,记起有次公社书记来村里,支书留他吃饭,润六见四婶在大队部里剁菜,就知是包饺子。约莫饺子该上桌了,润六在门前踱步,单等人家看见,那怕是客气一声,他就会厚着脸皮,进屋蹭一顿。润六头顶都让日头晒麻了,也不见谁出来,暗骂这两个狗娘养的,连尿也不尿,憋死你。润六躲到窗下,偷着往里窥探,好家伙,支书盯着那碗饺子,眼放贼光,就在公社书记洗手的空当,支书抓起一个……。润六想到这里,胡噜胡噜笑着,回击支书说,你好,吃饺子……也不知先咬开个缝,热油刺地……喷出来了!他吸了口涎水,接着想说,烫得谁吧嗒一下,把饺子掉到盘子上了?哪知嘴不争气,说成吧嗒一下……把掉捣盘子上了。大伙听了,觉得有不雅之意,一阵哄笑。润六紧了紧裤腰,说笑啥?谁家不……吃碗饺子?
    四叔过世后,润六去四婶家做“替头”。四婶要强,怕村里人说她有了新主忘了旧人,常喊大牛给婆婆送杂七杂八的东西。若家里包了饺子,她肯定亲自出马,一路风风火火,要让满村人都知道她孝道。
    有年秋上收成好,四婶说豁上了,仨俩月咱就过一回年。那天,白光光的饺子刚捞出来,润六要去给她婆婆送,四婶劈手夺过来,说你这死货,嘴耽误事儿。胡同里静悄悄的,四婶端着一海碗饺子,放嗓唱着柳腔,缓缓地迈着碎步,两眼左顾右盼,盼着能与谁碰头,脸上好添光。可磨蹭了半天,饺子都凉了,天也不开眼,连只猫也没碰见。她心实在不甘,猛听巧家有响动,就顺门缝小觑片刻,一手推开门,探进半个身子,大声问,婶子忙啥呐?巧她娘在家捣石臼,问去哪串门啊?四婶就咧开嗓门,像是衙役喊堂,这不,给孩他奶奶——送饺子哩!
    年底,村里要评四婶家“五好家庭”,巧家眼见当选无望,巧她娘说,她四婶孬是不孬,就是再给老人送饺子,要趁热才好!支书圆场说,人孝在明处,未尝不是件好事!润六倒想得开,拽了把四婶说,就先让巧家“五好”吧,咱明年……再“五好”不迟。再说了,谁家……不吃碗饺子!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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